乾坤镜上,成败在此一举。

白道远朝着众人嘲讽：“天道同生共死，我死了，白离卿也会死。你们认为苏昭昭，还会对我下这个手吗？可笑！”

众人神色各异,却都同时担忧起来。

宁风雪最先回神,朝昭昭喝道：“小辈！成大道不拘儿女私情，杀了他！”

“不错,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,倘若天道不死,那死的就是我们！苏昭昭,速速下手！”

“杀了他……”

“白离卿也是天道,死不足惜。”

风声猎猎，云袖飞扬,昭昭立于灭天大剑之下，回首一一望过这些人，眼中黑白分明，宛若世间最澄澈的镜子,映出魑魅魍魉。

众人不知为何，心底一阵心虚,忽地垂下了眸。

“师父。”

昭昭的目光最后落在白离卿身上，眼底涌起一丝温柔,叹道：“弟子对不起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白离卿摇了摇首，眼中万千言语，化作一句：“是为师对不起你。”

他明知天道同生共死,明知小弟子对自己心存爱意，却还令灭天道的重任落于她身上。

其实，他又何尝不想放下一切,跟昭昭云游于天地间呢？只是，他是天道，生来便没有那份自由。

“就让这一切结束在我这里吧。”

昭昭回首，目色决绝地望着白道远。

白道远涌起一阵惊慌，皱眉道：“你真的狠得下心，亲手杀了你的师父？！”

“别小瞧我了。”

昭昭笑了一声，忽然凝结手中法决，将长空中的利剑化于青虹剑上，随后挥动青虹剑，剑身如雪，随风飘动。

众人大气不敢出，目光紧随地剑指之处移动，最终，却落在昭昭身上。

昭昭握着青虹剑，对准了自己的脖子。

“什么？！”

众人纷纷错愕不已。

苏折羽大惊道：“小师妹，你在做什么？！就算你不杀师父，我们也不会怪你的，快放下剑！”

萧怀行眉间紧锁，却沉声道：“不，不是……她不是要自尽！”

宁无尘神色恍然，忽然明白了什么，深深地阖了阖眸：“……小师妹。”

“……”

白道远凝望而来，心中亦是存疑，道：“我想你应该不至于软弱到以死逃避这一切吧。”

昭昭笑了笑：“我确实是要死，但并非逃避，而是为了彻底了结你。”

白道远大笑道：“你死了，与我何关，你又不是天……”

他话及此处，不知想起什么，语气蓦然一顿，神色变幻莫测，最后化作惊愕，阴晴不定地望着昭昭。

“你……”

“不错。”

昭昭神色凛然，咧嘴一笑：“我修炼了天书五卷，身负七面，又在乾坤镜中偷偷取走了师父的道力，早已经是天道了。只不过，你们都不知道罢了。”

话落，满场错愕。

白离卿立于三阵之中，神色大恍，抬袖试图凝聚法则无果后，彻底陷入慌乱之中。

小弟子，竟然替他成了天道？

“不，不可以……”

白离卿神色似雪，喝道：“昭昭，回来！”

“师父……”

昭昭手执青虹剑，立于长空之中，回首朝白离卿浅浅一笑，道：“别怕，我一直在你身边。”

话落，青虹剑转，没入骨血。

无边的寂静中，白道远扭曲又不甘地化作虚无，萧怀行与宁无尘等人绝望地试图阻拦昭昭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于乾坤镜一起裂开，化作漫天银辉，散落在人世间。

一道银辉穿过宁无尘的识海——

“无尘师兄，谢谢你从前的照顾，天高海阔，望你有心安处。”

一道银辉穿过萧怀行的识海——

“萧师兄，虽然我总是与你顶嘴，但能遇到你，真的很幸运。”

银辉又掠过苏子晏和苏折羽眼前——

“哥，对不起，没能再多陪你一会儿，这次不用再找我了。”

银辉如同漫天流萤，随风涌动，最后浮在白离卿身侧——“师父，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。”

风平息，银辉散落天际，没了踪影。

从此，世间再无天道。

……

转眼间沧海桑田，世事变迁，自乾坤镜灭天道后，人间已过了整整一百年。

这一百年间，没了天道束缚，昔日的萧怀行与宁无尘等人一一突破九重天，修得了大道。四洲中城界更是人才辈出，一派繁华。为了避免人间秩序紊乱，再生出乾坤镜一战那样的惨案，萧怀行等人合力定下盟约，共同维护着中城界四洲的安宁。

人间正是欣欣向荣，海晏河清之际。

小湖畔，晚霞千里。

白离卿手执聚魂灯，身披白羽大氅，立于悠悠荡漾在碧湖里的小舟上，望着依稀夜色里的流萤，咳了几声。

摇桨的小姑娘望着他，眼底涌起几分爱慕。

这位仙人生得真美，风掠过他无瑕的衣摆，映得他飘飘欲仙，仿佛随时都要乘风而去。

小湖畔旁何时来过这般美的仙人？

小姑娘心想，就算是中城界的那几位大能，恐怕也不及这位仙人美的。

虽然，她也没见过萧怀行他们。

只不过，这位仙人眼中蒙雾，似有无尽悲色，他望着漫天流萤，却仿佛在怀念某位故人。

风掠过，白离卿又咳了几下。

一百年前，昭昭与天道同亡，灵魂化成九百九十九片碎片，散落而开，他试图凝聚昭昭的魂魄，落下一身重伤。虽归隐一年，愈合了大半，但至今留有旧伤未愈。

一年后，白离卿出世，提着聚魂灯，在茫茫天地间，到处找寻昭昭的灵魂碎片。

他去过中城界热闹的街道，去过三千莲灯盛放的金陵城，亦去过碧波荡漾的小湖畔。

整整九十九年，白离卿踏遍了四洲的山川大海，终于寻回了昭昭的九百九十八片灵魂，如今，只剩最后一枚了。

可是无论他走到哪里，都找不到这最后一片。

有风起，暮云四合。

轻舟渐渐荡回岸边，这碧湖旁，也没有昭昭的最后一片灵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