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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0 章 空有当年旧烟月(2 / 2)

作品:《硬刚狗皇帝的那些年

我一人待在我的院子里,偶尔和婶子聊聊天,大多数时候什么都不做,靠在檐下平静地看着日出日落,看院中新雪初融,藤上开出细细密密的早春花朵。

突然有一天,小枝走来将一面洒金狐毛披风盖在我肩头,小声问道:“娘子,你怎么哭了呢?”

我浑浑噩噩地伸手拂过眼下,一片濡湿,对啊,我怎么哭了呢?

我只是看着花而已,脑中空空落落什么都没想,我在哭什么呢?

小枝问我:“娘子是不是想小公主了?”

我不知道,抬起沾了泪痕的眼,迷迷蒙蒙地望着她。

小枝不安地又叫了我一声:“娘子?近来你总是无缘无故流泪发呆,你……还好吗?”

我咬了咬嘴唇,突然又涌出泪来。

白日里刚掉了金豆子,一至傍晚,李斯焱就带着小禾曦风风火火地赶来了,正好是禾曦该睡觉的时候,小姑娘不停地打哈欠,那张与我相似的小嘴巴开开合合,像是某种神秘的催眠。

我不熟练地将她抱在怀里,侧脸轻轻贴在她的襁褓上,目光发直,神色怔忡。

李斯焱隐隐觉得不对,揽住我的肩头,皱起眉,担忧地注视着我道:“缨缨,你怎么了?”

我不知道。

我只知道我抱着她的时候,我突然感觉我是天底下最糟糕的母亲。

她一出生,我就慌忙躲回了自己的娘家,没有喂过她一口奶,也没有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过。

更可怕的是,我不确定我爱不爱她,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呢?一份枷锁般的责任?还是一个带来欢乐的小棉袄?

我做不到像其他伟大无私的母亲一样,无条件地疼爱自己的孩子,把她和他父亲剥离开来看待。

这些我都想不明白,也不敢去想。

我突然又想哭了,咬着嘴唇将女儿的襁褓塞回给了他,抓起披风,狠狠包裹住了自己,在李斯焱焦急的喊声里冲回了屋中。

咔嚓一声落了锁,我咬住袖子,眼泪簌簌而落,如一场夏末的急雨。

他在门外心急如焚,软硬兼施地让我将门打开,我却本能地逃避,用力拖过沉重的箱笼拦在门口,任他如何哄劝,都自当耳旁风,只是一遍遍地让他走。

女儿感受到了异样,在他怀里不安地哭泣,嘤嘤的哭声落在我耳里,魔音贯耳一样令人绝望。

婶子听闻此事,立刻跑来看我。

我听见她的喊声,又把箱子一件一件地拉走,打开门,把脑袋深深埋入了她怀中。

再抬起头时,我满面泪痕,眼睛肿得像发泡久了的核桃,披风皱皱巴巴,发丝散乱。

小枝与淑淑惊痛地捂住嘴。

数丈之外,李斯焱抱着女儿,站在院门处老树的阴影里,眼中盈满茫然与哀戚之色,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,是我这段迷蒙时日中最清晰的记忆。

好像一条丧家之犬。

他在门口呆立了很久,直到我回到了屋里,他才挪动僵硬的步子,如一具行尸走肉般抱着禾曦回了宫。

第二天,三名面生的太医敲响了沈家的大门。

隔着一堵矮墙,我听见婶子在低声对他们道:“……已有……大约一旬了吧,说话聊天时都是好的,偶尔还笑笑,但是一个人待着时会无缘无故地哭,还会忘记掉之前做过的事……”

“昨日陛下来瞧过的……说是突然就发作了……小公主被吓得大哭……”

我靠着墙壁,略感不忿:他们凭什么说我生病了?我现在在家中平平静静地生活,虽然有点郁郁寡欢,但比在宫里怀着孕的时候好多了。

说我忘记之前做过的事,更是无稽之谈,我何时忘过?定是皇帝想把我骗回去的招数。

太医进门来了,我打起精神应付,说说笑笑,一如往常。

脸上在笑,可心里却掏出了一个空空的大洞,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,只是凭着本能在敷衍他们。

他们把了脉,看不出我有什么病症,又问了我一些日常的问题,我一一应答。

“娘娘应无什么大碍,”我听见范太医对婶子道:“只是我们行医之人望闻问切,仅仅能断出肉身上的病症罢了,心病着实无能为力。”

婶子愣了一瞬:“那怎么办?”

“静观其变,莫要刺激了她。”范太医道:“娘娘是个倔强人,万不能和她拧着来。”

*

范太医是站在内苑杏林巅峰的男人,专业技术与情商水平交相辉映,提供的解决方案也非常管用,一言以蔽之:不和我拧着来。

婶子绝对是个遵循医嘱的听话家属,自此之后,再也没劝我去瞧闺女了,反而劝我多出去散心,找个道观上个香,踏个青什么的,如今春暖花开,长安正是好时节。

我却没有兴趣,依然呆呆地留在我的院子里,不做什么,就是来来回回地数院子里的迎春花,看着它从零星几朵一直开到荼靡。

期间李斯焱也会来看我,但极少会带禾曦来。

范太医说了,我如今情绪不稳,最好不要在小公主哭闹的时候把她抱来见我,因为小孩子的哭声容易牵动母亲的焦虑,恶化母亲的心情。

李斯焱谨遵医嘱,特意只挑禾曦睡饱,且轻松愉悦的时候来抱给我瞧。

所以我每次见到她的时候,她都笑呵呵地张手求抱,给足了我这个亲妈的面子。

女儿长开之后,小脸蛋儿像个粉团子一样玉雪可爱,嘴巴脸型像我,眉眼像她爹,头发毛茸茸的,往后应该会长成一个绿鬓如云的大美人。

不过,长相虽然可爱,性子嘛……性子目前还看不太出来,但据宫人们透露,她隐隐有一点老李家缺德基因遗传的苗头,乖巧的时候很讨喜,哄得亲戚朋友都眉开眼笑,不开心的时候极为霸道,哭声刚猛,小手抡人贼疼。

——我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,我一直是乖小孩典范,但凡小时候作妖,多挨几顿毒打,后来性格也不可能那么犟。

意识到闺女很可能继承了他的缺德精神后,她爹膨胀得不行,逢人就炫耀:闺女性子像他,以后做个悍妇,不吃亏。

说来比较诡异,在李斯焱这儿,悍妇是个具有极大赞美意义的褒义词。

他对我道:“乳名叫鹞鹞,是希望她如鹞子一样凶猛灵巧,开开心心替她母亲抓老鼠。”

前半句我听明白了,后半句总觉得哪里不大对。

今天外头下雨,春雷滚滚,天昏昏沉沉的,禾曦在宫里面睡大觉,她爹独自一人来看我。

随着人一起捎带来了不少东西,燕窝人参之类的补物,换季的布料,罕见的古迹孤本,地方官员新给他孝敬来的文房四宝……即使放我出了宫,李斯焱也依旧努力在物质方面包养我。

他这次来,一是来看看我精神状态如何,二是问我想不想办封后典。

我都快忘了封后一事了,经他提醒才突然想起来。

他解释道:“朕虽然已经给你发了封后的旨意,但没有祭太庙、办典礼,这些仪式一直拖着,朝中颇有微词。”

我抓着衣袖,平平静静地问道:“你是来捉我回宫的吗。”

李斯焱一下慌了,徒劳地去牵我的手,急道:“朕并无此意,朕答应过再也不逼迫你,只是问问罢了,你若不想回去,就在家住着,只要顺顺遂遂就好。”

我机械地笑了笑:“你骗人。”

他一愣。

我道:“你还记得当初你给我与孟叙赐婚吗?你当时也说放我走,后来呢?”

我早就不相信他说的话了,我只信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,如今不过是看在我生女艰难的份上偏宠一二,等我今后身子好了,他定会故态复萌。

李斯焱沉默一瞬后,抓着我的手道:“缨缨,朕从前做多了混账事,都是朕的不对,朕只一门心思地让你留在朕身边,没想过你会不会难过,如今……朕只求你不要总是了无生气的模样,不要……不要死。”

我当初分娩时,数次游走于死亡边缘,太医说我没有一丝求生之欲,失去我的恐惧终究还是压倒了他的掌控欲。

这才知道,原来以往那些什么“就算死也要死在朕身边”都是些违心的狠话,其实他怕极了我撒手人寰。

只是他明白得太迟了,才将我们两人的关系闹到了这般田地。

见我神色木然,他不知如何补救,只讷讷地替我揉了肿胀的腿脚,对我道:“朕不求你信朕,但禾曦她确是无辜的,她长得很像你,尤其是生气的时候,朕每次看见她,都会想起你来,可你婶子说你不愿见朕,每次朕只能偶尔远远地看上你几眼,再回宫去。”

“禾曦已经会爬了,她和你一样,喜欢抓床帐上的珠子。”

“够了!”

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?

提醒我是个多不称职的母亲吗?

我攥紧了衣袖,颤抖着闭上眼,心宛如被一柄利刃割开一样锐痛。

我指着门口,眼圈发红,恶狠狠对孩子的父亲道:“你走,这里是我家!我不要看见你!”

李斯焱下意识向我伸出手,神色茫然无措:“缨缨……”

我抓起床头的铜灯,狠狠向他抽去:“老娘叫你滚!”